【文学欣赏】腊月打年磨 |
[ 时间:2021-02-06 | 浏览:5642次 ] |
乡谚曰:过大年,先磨面。
一过腊八节,性急的庄户人开始赶集采买准备年货。在以面食为主的北方农村,打磨子备足吃臊子面,蒸年馍必需的面粉,常常排在所有年货的头一位。
乡村的磨坊一般设在交通方便,常住人口上千的大村庄,在年轻人普遍外出打工的当下,通常七八个村子才能维持一台电磨子的常年运转。进了腊月的门,邻近十里八乡的庄户人就操心打年磨,抢先一步涌向磨坊。磨坊门前的场地上,每天停满了农用车、三轮车和架子车,有时一直延伸到村街和马路上,一长溜大大小小,各式各样,红红绿绿的车辆,拥拥簇簇,挨挨挤挤,将平日里寂寥的乡村,渲染得热闹起来。
传统的磨面工序是先把小麦拉到磨坊,用碾米机冁一遍,机器一番过筛吹风,在反复碾压摩擦中择除石子、土块、柴屑、麦皮之类的杂物,摊开干净麦子,视干湿程度加少许清水搅拌均匀,晾一会儿装进袋子里,这个过程叫“冁麦子”。湿麦子需存放一晚上“涡麦”,敞开着口袋挥发掉水分,第二天才能正式上机磨面。这个繁琐的过程,注定磨一次面必须跑两趟磨坊。年关前家家户户少不了磨面,冁麦的,磨面的,前来察看排队的,闲转凑热闹的,小小的磨坊天天人满为患。房内的碾米机和磨面机在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转,机声隆隆,进料口吞进褐色的麦粒,出面筒吐下雪白的面粉,被各家装进袋子里,作为年货心满意足地拉回家。磨坊里忙忙碌碌,这家磨完那家上,外面人来车往,络绎不绝,一时成为农村人扎堆儿的地方。
经营磨坊的主家都是夫妻披挂上阵,两口子分工协作,女人过秤冁麦,男人守着磨面机,走过来跑过去,开机关机拉闸换挡忙个不停。每天穿梭在粉尘飞扬的室内,两个人浑身上下落满了白花花的面粉,脸颊积了厚厚的一层粉沫,只露出眼睛和口鼻,摸样儿就像秦腔戏里的丑角,要多滑稽有多滑稽,逗得前来打问排队的人,尚未开口就笑出了声。在机械化普及的今天,冁麦磨面都是机器自动上料,几乎不用人工,但在拌麦搅面装袋时,仍离不开找人撑口袋。常常是上家的麦子刚喂进机子,排在后面的下家早就等候在一旁。年关前是磨面的高峰期,房里的角角落落,见缝插针堆满了高低不一,大小不等的各色麦袋子,个个浑圆臃肿,宛如列队出征的士兵,张着大嘴巴,期待前赴后继冲锋陷阵。碾米机“轧轧轧”,磨面机“隆隆隆”,合唱着一成不变的欢歌。闲等的人想拉呱几句听不见,真正地百无聊聊。于是,在上家装麦装面时,即便素不相识外村人,也会主动上前帮忙撑口袋,协助抬麦袋面袋。就这么一撑一抬的瞬间,你仰头笑笑表示答谢,我点头呵呵算作回应,无声的笑容,片刻融化了陌生人之间的生疏,原本两个素昧平生,从没谋面的人,打一次年磨就成了亲亲热热的乡友,对上眼的在后续的交往中,不少人还结成儿女亲家。打年磨,融合了乡村的人际关系,拉近了乡邻的情感,促进了农村的和谐兴盛。
麦袋占据的小磨坊,注定容纳不了多少人,排在后面等待冁麦磨面者,大多知趣地聚在室外的空地上,自顾摆开了“龙门阵”。围着一堆硬柴火,在火苗儿噼里啪啦的炸响中,在数九寒天的冷风里,饶有趣味兴致勃勃,你方唱罢我登场,说家里长短,话乡村轶事,聊外面打工的见闻,叙来年的打算。听者有的附和,有的默叹,有的偷偷窃笑,惊惊乍乍,乐乐呵呵,乐个不够。听厌了调转话题,说古今,侃大山,谝段子,长长短短,素素荤荤,在嬉笑怒骂中一股脑倒腾出来,博得听众捧腹大笑。笑声招来村里的闲人,不打磨子的成人和老汉娃娃们接二连三赶过来,里三层外三层,围住火堆跟着起哄,一时人声鼎沸,笑语喧天,好不热闹哟。房内正在打磨子的人,被喧嚣声勾了魂儿,不时撩起门帘探头探脑,偶尔逮住个笑话,捡了宝一样乐不可吱。有好事者羡慕中按捺不住,横插一杠纯粹掏乱,冷丁抛来一句不着边的闲话,打断了说者的话头,吐着舌头嗖溜缩回脑袋。丢下外头的众人扭头东处西望,找不到目标后大眼瞪小眼,一脸的懵懂恼火。片刻的冷场,迅即响起一片谩骂声,有老者看不下去,站起来吆喝一声,顺嘴吼开了秦腔,粗狂高亢的音调儿,回响在冬日的乡村,引来一串经久不息的掌声,将磨坊前的热闹场面又推向了新一波高潮……
腊月打年磨。北方农村不老的年俗,历久弥新的浓浓年味!(作者 赵林祥)